在僧伽罗语中，斯里兰卡意为乐土、光明富饶的土地。它地处南亚次大陆东南端，四面环海，环境优美，是马可·波罗眼中最美的岛屿，是马克·吐温笔下除了雪什么都有的地方。然而，就在2022年7月5日，时任总理维克拉马辛哈宣布国家破产，外汇储备近乎枯竭。紧接着，总统出逃，民众愤怒，社会秩序失控，国家进入紧急状态??斯里兰卡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其今天的境地？新总统能否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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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洋上的珍珠

斯里兰卡岛大致呈梨形，也被形容为水滴、珍珠、宝石、泪珠、芒果，甚至火腿。其东北临孟加拉湾和中南半岛，西北可达阿拉伯海，东与新加坡、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隔海相望。金色的海滩、此起彼伏的海浪、雾气笼罩的群山、葱郁的热带雨林、备受尊崇的大象、千年的古城神殿、近代的殖民城堡、沁人心脾的红茶、温暖的微笑??没有哪个岛国像斯里兰卡这样同时拥有如此多的标签，斯里兰卡也因此成为国际网红旅游国，旅游业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0%，外汇创收占外汇总额的14%。而对大多数人来说，斯里兰卡最被熟知的莫过于宝石与红茶。

斯里兰卡南部海岸有许多风光迷人的热带沙滩

圣城阿努拉德普勒是斯里兰卡的古都和佛教圣地，1982年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图为圣城内的鲁万维里萨亚舍利塔，又称大塔。

丹布勒石窟寺是斯里兰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石窟式寺庙，遍布壁画、佛像，精妙绝伦。

在国家公园偶遇野生大象。斯里兰卡现有野生大象约6000头，分布在全国各地。

流行于斯里兰卡南部的高跷钓鱼

在亭亭玉立于印度洋之前的史前时期，斯里兰卡所属的地质板块曾沉睡于海底。特殊的地质构造与裂变给这里带来丰富的矿物质，盛产各种珍稀宝石。据说，世界上已发现200多种彩色宝石，斯里兰卡拥有其中的70余种，享有“宝石之岛”之美誉，其中最耀眼的是蓝宝石和红宝石。有报道称，斯里兰卡产出的蓝宝石、红宝石等高端宝石占全球彩色宝石产出总量的60%。英国凯特王妃的订婚戒指就是戴安娜王妃生前的爱物——20世纪70年代产自斯里兰卡的12克拉蓝宝石戒指。而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蓝宝石“亚当之星”亦出自斯里兰卡，重约1400克拉，估值达1.75亿美元。关于其名字的由来，人们普遍认为，亚当离开伊甸园后定居斯里兰卡的亚当峰，那里是他的第二故乡。

斯里兰卡的宝石矿大多来自风化的砾石，沿岛内河流主要分布在西部省、南部省和萨伯勒格穆沃省，其中以“宝石城”拉特纳普勒最集中，这里孕育着斯里兰卡1/3的宝石，是亚洲最大的宝石矿区，“亚当之星”即出于此。斯里兰卡的宝石矿区开采，分为山区岩壁开采、掘井挖取及河床开采，后两者最普遍。因主要靠手工开采，工作危险，效率低下，每年宝石产量在20万克拉以上。拉特纳普勒也是斯里兰卡最大的宝石交易地，街上随处可见珠宝店、宝石交易铺和家庭作坊式的宝石加工厂，也常会遇到当地的商贩推销宝石。据统计，斯里兰卡国内从事宝石行业的人员约30万人，宝石及相关产业的年产值高达2亿多美元，宝石和珠宝贸易总额每年约为5.5亿美元。在拉特纳普勒，除了可以在宝石交易市场感受交易氛围，近距离观察矿工们上下井、淘洗矿石，欣赏工匠们高超的切磨手艺，还可选购心仪的宝贝。

斯里兰卡开采宝石多以最原始的手工挖掘方式进行，费时、费力却未必能掘得稀有宝石，更多要看运气。图为工人们正用筛子淘洗刚从井下挖出来的类似宝石的黏土和石块。

拉特纳普勒宝石交易市场一角

斯里兰卡有着热烈的阳光、湿润的海风和肥沃的土壤，是孕育锡兰红茶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锡兰红茶是斯里兰卡生产的红茶统称，“锡兰”是斯里兰卡的旧称。英国殖民者从19世纪20年代开始加大咖啡的种植力度，到40年代，以咖啡和椰子为主体的种植园经济快速发展起来，但咖啡驼孢锈菌的快速蔓延使整个产业遭受重创，于是英国人将目光转向红茶。斯里兰卡最早的茶树是从中国引进的，后又从印度阿萨姆邦引进更适合当地种植的品种。到19世纪末，茶叶取代咖啡成为斯里兰卡支柱性经济作物，茶叶出口一度占斯出口总收入的50%。茶叶种植带动了产业链的发展，包括采摘、压制、发酵等一系列企业应运而生。时至今日，锡兰红茶已成为斯里兰卡最具有代表性的商品，集诸多荣誉和赞美于一身：获得世界上第一个ISO茶叶技术奖、被誉为“世界上最干净的红茶”、是“献给世界的礼物”??其中乌瓦红茶是世界四大红茶之一（其他3种为中国安徽祁门红茶、印度阿萨姆红茶、印度大吉岭红茶），是斯里兰卡高地茶的代表，其独特的玫瑰花香深受消费者喜爱。除乌瓦外，斯里兰卡还有金佰莱、坎地红茶，其中坎地是斯里兰卡红茶的发源地。

因斯里兰卡的茶园基本不用农药，故锡兰红茶被誉为世界上最干净的红茶。

如今，斯里兰卡约有20万公顷的茂盛茶园，是世界上主要的茶叶生产国和出口国。茶叶是其主要的外汇来源之一，GDP占比达2%，2021年为斯经济贡献13亿美元收入，并为100余万人创造了就业岗位。而斯里兰卡人也一直保持着喝下午茶的习惯，到了喝茶时间，大家都会暂时放下手中的工作，斟上一杯醇厚红茶，工作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游客们还可乘坐小火车前往高山茶园，沿途风景优美，茶香扑鼻，还可看见茶园里辛勤劳作的采茶女，当然，一定不要错过沁脾的红茶。

乘着小火车前往高山茶园，美景、茶香尽享，好不惬意。

由于地处核心位置，斯里兰卡自古以来就是印度洋上的交通和贸易要塞，也因此成为东西方文化碰撞的中心。葡萄牙、荷兰和英国先后登陆斯里兰卡建立殖民地，持续几个世纪强征暴敛的同时，也为其带来短暂的繁荣发展。殖民统治对当地的农业生产产生了深刻影响。水稻曾是斯里兰卡主要的农作物，古代僧伽罗人为了种植水稻曾修建完备的水利系统，使得水利成为古代僧伽罗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16世纪葡萄牙人入侵斯里兰卡，并没有冲击当地的村社经济，其主要目的是掠夺香料，其中以肉桂为主。因为当时欧洲香料价格高企，倒卖香料成为海上贸易最赚钱的生意。随后，荷兰人也因为同样的目的来到斯里兰卡，并在沿海地区种植肉桂。1802年《亚眠和约》签订之后，拉开了斯里兰卡沦为英国殖民地150年历史的序幕。英殖民当局为榨取斯里兰卡更多资源，配套了一系列特殊的管理政策，其中包括成立单独部门来管理对殖民经济形成支柱作用的产业，如成立了肉桂部。此外，还有专门的部门负责棉花种植、珍珠采集等行业，珍珠贸易成为英国人最赚钱的业务之一。此后又尝试在斯里兰卡种植种类更加丰富的经济作物。茶叶的种植虽然为斯里兰卡留下了重要的遗产，但是长期殖民掠夺使得斯里兰卡经济基础薄弱，经济作物的过度耕种也使得国内对粮食等农产品的生产重视程度不够。独立后的前30年，茶叶、橡胶、椰子3种经济作物的收成好坏和国际市场需求及定价直接决定了斯里兰卡的外汇收入。而斯急需的工业用品和粮食则均要从国外进口，使得斯政府经常面临入不敷出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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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机产生非一日之寒

“除了没有雪，斯里兰卡什么都有。”马克·吐温当年在《赤道环游记》中写道。可最近人们发现，除了没有雪，斯里兰卡还没有美金。

从2021年起，斯里兰卡政府便开始限制燃油、药品、食物的进口。一边是不断飙升的物价，一边是手中不断贬值的货币。在斯里兰卡，哭喊的孩子要不到一口牛奶；市场的果蔬摊开始出售柴火，以帮助民众度过没有电力的漫长黑夜；但更漫长的是加油站前的等候队伍，司机在车内睡上一个星期后，或许能排到一个天价加油位。

陷入危机的斯里兰卡商品短缺，处处都要排队。图为首都科伦坡市民一大早排队购买煤油，应对从当天起实施的停电政策。

加油站前漫长的等待

由于天然气危机愈演愈烈，科伦坡市民被迫使用柴炉（上图）、炭炉（下图）做饭。

2022年7月5日，时任斯里兰卡总理维克拉马辛哈宣布国家破产，标志着斯里兰卡自1948年独立以来遭遇的最严重经济危机已陷入深渊。7月12日，时任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乘坐军用飞机逃离斯里兰卡。这一次，以甜美微笑和宽容心胸著称的斯里兰卡人民震怒了，他们冲进总统府，社会秩序失控??

当地时间2022年7月6日，斯里兰卡民众再次举行抗议活动，要求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辞职。

从表面来看，新冠肺炎疫情是造成斯里兰卡今日困局的主因。疫情暴发后，斯经济支柱之一的旅游业每年损失超40亿美元。与此同时，其海外务工人员向国内汇款额也大幅降低，2021年降幅达22.7%，导致该国外汇流动性下降。然而，海外务工人员汇款一直是该国外汇储备的重要来源之一，占比高达26%。

但在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前，斯里兰卡的部分经济政策已为今天的经济危机埋下隐患。2019年，斯里兰卡执政党为兑现选举承诺开始实施减税政策，增值税降幅高达50%，直接导致政府财政收入大幅下降，税收占GDP比例仅为8.4%，是独立以来政府税收的最低水平，这也使其面对随后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冲击措手不及。值得一提的是，斯里兰卡近年的税收政策一直摇摆不定，影响了国家财政收入。同时，斯政府改革农业种植政策，在全国推广有机农业，禁止在农业种植过程中使用化肥、除草剂等农用化学品。此举使得斯农业生产率大幅下降，农产品减产近一半，个别社会势力借机大量囤积大米和糖等物资，进一步推高必需品价格。

在2009年内战结束后3年，斯政府通过大力兴建基础设施、改善营商环境等措施推动经济社会发展，经济增长率快速反弹。据世界银行统计，斯里兰卡2010年GDP增长率达8%，2011和2012年分别为8.4%和9.1%。遗憾的是，斯政府没有趁势对经济结构进行调整，推动大规模改革。这3年的经济增长主要依靠建筑业和国内零售业的发展，而以上两者均不能作为商品和服务在国际市场上进行交易。斯里兰卡的出口仍然集中在纺织业和茶叶、橡胶等农产品上，这两种产业仍是斯创汇的主要来源。随着其他发展中国家制造业水平的快速提升，斯的纺织品出口正受到冲击。斯国内产业没有完全转型升级，未在全球产业链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再加上主要生产资料和生活必需品都高度依赖进口，经济整体抗打击能力薄弱，增长也呈现后劲严重不足的趋势，2018年GDP增长率降至3.4%，2019年仅为2.3%，2020年为-3.6%。政府的财政赤字、国内通货膨胀都没有得到改善，反而持续恶化至今。

与此同时，斯里兰卡本身已经是债台高筑，在外汇枯竭的条件下，偿还国际债务已化为泡影。2021年5月，斯政府宣布无力偿还已经延期3周的126亿美元外债，这是斯独立以来首次出现主权债务违约。根据其政府官方网站发布的数据来看，斯方的债务组成结构十分复杂，未偿还的外债主要来自国际资本市场。截至2021年4月末，斯里兰卡未偿还债务总额为351亿美元，其中来自国际资本市场的债务高达36%，其次是亚洲开发银行（ADB）13%，日本10%，中国10%，世界银行9%，印度2%。

此外，斯里兰卡民众认为，家族政治和裙带关系也是此次危机的导火索之一。斯里兰卡拉贾帕克萨家族独霸政坛且在危机中不作为的表现进一步激发了斯人民的不满。2009年，时任总统马欣达·拉贾帕克萨指挥政府军成功消灭了泰米尔猛虎组织，结束了长达26年的内战，被斯民族主义群体视为英雄，为拉贾帕克萨家族后来的长期执政奠定了坚实基础。但是，此次斯里兰卡危机爆发后，其家族独霸斯政坛的局面成为百姓诟病的目标。马欣达·拉贾帕克萨于2005?2015年间两度出任斯总统，其弟戈塔巴雅曾担任国防部长。2019年戈塔巴雅出任总统后，又任命马欣达为总理，他们的兄弟巴希尔和查玛尔分别担任财政部长和国内安全、内政和灾难管理部长。面对愈演愈烈的危机，戈塔巴雅和巴希尔均已逃往国外，但其家族在斯政界根基颇深，未来拉贾帕克萨家族领导的人民阵线是否会重回斯政坛中心仍存在巨大变数。

2022年7月21日，斯里兰卡新总统拉尼尔·维克拉马辛哈正式宣誓就职。他的上任是否能够救斯里兰卡于水火，引发外界普遍关注。

维克拉马辛哈可谓斯政坛老将，1949年出生于政治家庭，1975年步入政坛，迄今已近50年。他出任过6次斯总理，但没有一次完整的任期。其在担任总理期间，曾推动市场经济改革，提议在科伦坡建立经济特区和商业中心，2016年促成美金融家索罗斯3亿美元的对斯投资。外界评价维克拉马辛哈长袖善舞，能巧妙平衡各国在斯里兰卡的经济影响力，注重吸引外资，拥有与国际金融机构的谈判经验。

维克拉马辛哈就任新总统后，斯里兰卡动荡的局势能否趋于平稳，全球都拭目以待。

维克拉马辛哈此时出任斯里兰卡总统，表面看，圆了他多年以来的总统梦，但从长远看，等待他的考验确实巨大。“我认为我们已经度过了最糟糕的时候”，维克拉马辛哈日前在接受《华尔街日报》采访时说，“我可以看到隧道尽头的光，问题是我们能以多快速度到达隧道尽头”。维克拉马辛哈表示，他近期将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完成之前因动荡而陷入停滞的救助谈判。诚然，以其过往的从政经验来看，能否发挥优势，成功协调世界各国、国际组织来化解困局以真正解决斯里兰卡危机，是对其政治智慧的考验。

本文选自《世界知识画报》2022年9期